其实东京奥运会,倪夏莲最开始是不想打的。打完2016年里约奥运会,卢森堡乒协来问她接下来的计划,她说结束了,不打了。早从2008年打完北京奥运会,她就想挂拍了。“我出国比赛不是为了代表外国队去打国际比赛,不是想要攀高峰,拿名次,甚至打败谁。”
后来她遇到了Tommy,他的国家队教练,也是后来她的爱人。这个温柔善良的男人告诉她,我们现在一起赢当然更好,但是也要准备一起输。一起输也没关系,我们可以去度假了。
在获得第一个世界冠军前,她曾在队里坐了三年冷板凳。那时候,小时候打乒乓球的快乐没有了,变成了恐惧:我还能继续打下去吗?于是她把拍子紧紧握在手里,成了队里训练最刻苦的一个。
第二次是为了一个吻。比赛结束后,倪夏莲跑过去一把搂住孙颖莎,咧着嘴在她耳边说“你真棒!”然后冲回备赛区,跑到她的教练,同时也是她的爱人面前,挥了几拍复盘动作。对方捧着她的脸,轻轻一吻。
训练强度是最大的问题。她的体力已经远远不及年轻选手,每一次的训练都是跟逐渐衰老的身体对抗的过程,练得少状态达不到,练多了又非常容易受伤。所以她的训练量不是很大,累了就歇,赛场之外,她还有辽阔的人生,有需要她的家庭,她不能轻易受伤生病。
从竞技的角度来说,倪夏莲自己很清楚,她的打法不够先进,打不出高质量的旋转了。她真正难以翻越的,是属于时间与自然带来的重重壁障。
其实第三个梦想,倪夏莲已经提前实现过了。乒乓混双决赛中国对阵朝鲜,倪夏莲因为与朝鲜女选手打法一致,被邀请来做“莎头”组合的陪练。
她刚到卢森堡时,那里根本没有职业乒乓球运动员,什么条件都没有。有一年,卢森堡国家队换了新球,只有一百个球。教练让她拿回家,这样可以在家练习。倪夏莲最后只拿了十个,“整个国家队只有一百个球,我当然不能全部拿走。”
离开国家队后,倪夏莲回到上海,进入交通大学科技英语班读书。那时候,她还会经常做乒乓球有关的梦,梦见过自己还在队里,还在训练,还在比赛,但是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。又过了几年,她决定出国,到卢森堡再打乒乓。
直到离开国家队很多年后,她的教练才跟她说,你知道吗夏莲,国家队一直没有把你退回去,因为你太刻苦了。我们不忍心开除你,而你又那么热爱乒乓。
在孙颖莎与搭档王楚钦拿下混双冠军的第二天,她正式的圆梦一战到来了。有观看直播的网友感慨,倪夏莲打出了一场绝无仅有的快乐比赛。
乒乓球选手的身份之外,她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,一个普通的母亲,一个爱人,一个花园的主人。她已经尽量把最多的自己留给乒乓球了,这已经足够了。
威尼斯澳门人第一次是献给这场意义非凡的对决。23岁的小将锋锐依旧,4:0成功晋级。61岁的老将机敏灵动,为她本次奥运带来完美的谢幕战。直播解说难抑激动地评价:“世界第一”和“世界唯一”在这一刻其实也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薪火相传。
在这次与孙颖莎的比赛后,她对记者说,“圆梦很重要哦!”打完这场,自己的三个梦想就都完成了。第一个是来奥运,第二个是赢一场,第三个是跟孙颖莎打。
比赛过程里,她好像才是那个更年轻的选手,输球了会原地跺跺脚懊恼一下,看到孙颖莎绝赞的回击,她张开双臂表示赞赏,甚至打出了一击360度转身击球,像是从卢森堡那个花园里,飞来的一只蝴蝶。
而倪夏莲,还是舍不得去想那个问题的答案。比赛当晚,她开直播与网友聊天,说卢森堡乒协已经又来找她沟通了。她说自己还是会保重身体,尊重自己的年龄,能打一天就开心一天,享受每一刻。
这或许代表着爱人对她这场比赛的回答。在那条沙特大满贯赛后视频的结尾,Tommy脸贴着脸问倪夏莲,今天你输了,你还爱我吗?
当时她觉得很难,自己已经58岁了,要和比自己年轻三十多岁的人没完没了地竞争,太辛苦了。破纪录什么的都不重要,不受伤不生病比较重要,因为她有家庭,有赛场外的生活要面对。
倪夏莲的笑容一直持续到退场之前。到了该和赛场与观众们告别的那刻,她哭了。这次泪水的成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复杂,激动、快乐、不舍、感慨,或者有委屈……除了自己,没人能知道那一刻她释放了什么。
但卢森堡再没有别的选手可以参加乒乓球单打,他们需要倪夏莲,于是隔几天就来问一次,收到拒绝就说今天不算,过几天再来。最后倪夏莲觉得,帮人家也是帮自己,再试一次吧。结果拿到东京奥运会入场券之后,她是最高兴的那一个。
1963年,倪夏莲出生在中国浙江省,1976年在上海业余体校的学习,随后在1978年加入上海队,并在1979年入选中国国家乒乓球队。1983年第37届的世乒赛中,她与队友曹燕华、耿丽娟以3:0战胜日本队,取得女子团体冠军,并与郭跃华搭档获得混双冠军。
倪夏莲的上次奥运之旅就足以让人感到惊奇。那一年她58岁,已经是奥运会乒乓球历史上年纪最大的选手了。不太资深的观众们更惊讶于她的身份,一个代表卢森堡打球的华人。
她和倪夏莲一样,年轻时在中国乒乓球国家队训练过。那时曾之颖还是小选手,倪夏莲已经是世界冠军了。在她的记忆中,倪夏莲没有一点架子,经常带零食去她们的房间聊天,鼓励她们。
回到卢森堡后,她在社媒更新自己的日常生活,分享给因为这次比赛认识她的朋友们。直到今年6月,倪夏莲发布了一条新视频,她站在自己打理的花园里,开心地与大家分享好消息——自己即将第六次站上奥运会赛场。
毫无保留为即将比赛的对手做陪练,无疑会令自己陷入不利,但她毅然接受邀请,因为“如果没有中国队的培养,我算什么呢?”后来,她又发了好几条视频,主题不是夸孙颖莎,就是为中国队加油。
离开赛场前,倪夏莲环场与观众们挥手告别。她的步伐越走越慢,手攥着毛巾捂住脸接住掉下的眼泪,挥挥手大声对观众喊出感谢。在第三次,也是最长久的掌声与欢呼声中,倪夏莲结束了她第六次奥运之旅。
她们带着在国乒打下的童子功,打出了不同的人生弧线,两颗球最终又在巴黎相遇。这是倪夏莲的第六届奥运会,也是曾之颖的第一届奥运会。
在上一条沙特大满贯赛后拍摄的视频里,她说乒乓球已经在自己的生活里占据了那么多时间,“再坚持两个月也行吧!”接受挑战或者躺在家里,都是一种生活,但对她来说,接受挑战的生活,“时间不多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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